作者 | 林默

1

《西游记》第九九八十一难，是感觉上，非常像凑数的一难。

经都已经传了，人家净坛使者的职称都评上了，师徒四人都已经在回大唐的路上了，如来和菩萨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发现不对啊，数没对上啊，还差一个难啊。

老龟就这样，临时救场，整了一难。

这种感觉，就像公司本来要做81个项目，到开年会这天，年终奖已经发了，领导话已经讲了，升职加薪结果也宣布了，抽奖都抽完了。

这时候董事长和CEO一对数，发现不对啊，说好要做81个项目，怎么就做了80个呢。

公司赶紧把已经在回家路上的同事们都叫住，“咱们再加个班，凑一凑，把第81个项目凑上”。

你觉得这事儿有可能吗？

取经路上这么多关系户出来客串，领导都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些出来捣乱的，该死的不该死的，该上岸的该流放的，都算计得清清楚楚。

你觉得领导，就数不明白数吗？

2

那么，佛祖看似随意地，把通天河老龟安排成了最后一难，是想让唐僧明白点儿啥吧？

总不能是，“你岁数大了有脑雾，答应别人的事儿，得记在小本本上”吧。

这里首先要搞清楚一个事儿，唐僧和老龟，究竟是什么关系?

是唐僧过不去通天河，老龟接了个顺风船的订单，把他们摆渡过去了，然后老龟托唐僧见了佛祖顺便帮忙问问，自己啥时候能修得正果？这么个简单的劳务互换的关系吗？

并不是啊。

老龟第一次出现跟唐僧say hello，是唐僧被灵感大王绑在通天河底的时候。

那次简短的对话，面对马上要被吃了的唐僧，老龟重点介绍了一下，自己有多惨，“这本来是我的家啊”，“灵感大王他占了我的地方啊”，“他还杀了我许多子女啊”。

后来，灵感大王肯定是被猴子找来的救兵收走了，老龟也就借着唐僧的光儿，把自己的家收回来了。

从这段出了一口恶气、收复了家园的经历看，唐僧师徒是老龟的什么人？

叫一声恩人不过分吧。

老龟当时也是这么觉得的，他在诅咒发誓他为了报恩，要驮唐僧过通天河的时候说，“我若真情不送唐僧过此通天河，将身化为血水”。

你看看这个报恩的心情，“将身化为血水”。

3

唐僧想过老龟会害他吗？

那估计是，一点儿都没想过。

我帮过你天大的忙，后来你又托我再帮个小忙，我给忘了，你能咋样啊？

老龟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唐僧，能咋的——我能让你千辛万苦忙乎十四年的经书，全都掉水。

在唐僧的记忆里，故事可能还停留在“我们帮老龟收复了家园”这个版本。

但时日久远，恩情这个东西，在人心这片土壤里的磨损速度，比爱情都快。

更何况当年，大家都是被灵感大王欺负的loser，现在再见面，你们师徒四人都成了有编制的人，我老龟还不知道啥时候能上岸。

当年那份恩情，此刻在老龟这里可能已经有了一个全新的副本——“当时如果没有我老龟通风报信，孙悟空能知道抓唐僧的是灵感大王吗”，“没有我老龟驮他们过河，那唐僧能取到经吗”，“没有我，取经这事儿就得在陈家庄黄了”。

4

到转恩成仇的这里，你是否想明白了这第81难，是个什么难？

西游记前80难，都是善恶对立的难。取经团队对战的，都是素昧平生，纯纯抱着一腔私念，来吃肉的人。

取经团队有被敌人伤害到吗？没有啊！

除了悟空受过两回伤，在前80难，他们的战损几乎是0。

但在这第81难，他们实打实地被伤害了，经书被泡了，还有一页留在了石头上。

如果第81难有一个名字，那应该是——你帮过的人，会害你。

因为你帮他，所以你印象里这个人的面孔，全是无助，都是忠厚。他自私、残忍的面相，你从未得见。

你对他施以善意，还不自觉地把他，放在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因为被你帮了，还成了得到你许多信任的人。

这个世界上更有机会伤害你的，未必是你爱的人，而是你帮的人。

说这么多残忍的话，我不是要劝你，自此不帮人。

良善总有回报，但你要知道，良善也会遇到老龟。

施恩不仅要图报，还要提醒自己忘记这件事。这么做，为的不是放松别人，而是保护自己。

这最后一难，是唐僧马上要回大唐弘大乘法之前，佛祖要他历的。

不是要他不弘法，而是希望他在开始踏上这条比取经更难的路之前明白，人心昏明不定，善行未必总有善的回应，这不是法的悲哀，而是法必须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