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巍

头图｜视觉中国

本次观察关键词：风险管理

2月18日，知名职业打假人王海在微博发文表示，东方甄选销售的自营厄瓜多尔南美白虾，隐瞒添加并超量使用了虾药（防腐剂、漂白剂）焦亚硫酸钠。

东方甄选否认，并报警。

事件登上热搜，但企业正式回应的信息量似乎不多。

公众知情权和信披成本，东方甄选都要考虑。但不管怎样，截止目前，从ESG（环境、社会责任、公司治理）角度评价，无论是“社会责任”还是“公司治理”，东方甄选ESG至少有一项会因这次风波被扣分。

难以判断的是：2月20日东方甄选股价下跌，是否与王海打假存在因果关系？但可以确定，当天有很多媒体在相关报道中关注了股价。

当今投资界一种观点认为，ESG实践的失误，很可能损害投资者利益。

虾之迷雾

销售了约700万份的厄瓜多尔南美白虾，曾出现在东方甄选2023年ESG报告中。王海此番打假，正是冲着“卓越产品”而来。

截图显示，厄瓜多尔原装进口的冷冻南美白虾，出现在东方甄选的2023年ESG报告中。

针对王海的“打假“，以下几乎是东方甄选或媒体最近几日向外界传递的全部相关信息——

1、从2月20日的众多媒体报道看，东方甄选未就此事做正式的新闻发布。部分媒体以沟通该公司客服的方式完成了报道，内容基本一致：东方甄选送检了相关产品，检测结果符合国标要求，且正在走报警流程。

2、还有媒体援引知情人士说法：举报人送检样品重量为1千克，与东方甄选长期售卖的1.65千克规格白虾不一致，其报告信息并未体现东方甄选产品信息，有可能送检样品并非东方甄选产品。

3、东方甄选19日亦向虎嗅表示，企业暂不做回应，但建议虎嗅查看其官方店铺的产品详情页，有相关产品“合规的检测报告”。

4、另有东方甄选内部人士向虎嗅说，希望尽量不被报道。关于企业频繁遭遇举报，该人士表现得似乎有些无奈：“太火了就会这样。”

东方甄选官方店铺的产品详情页展示了两份检测报告，一份二氧化硫测得数为22毫克/千克，另一份更低，均符合国家标准。

王海一方公开的检测报告则显示，二氧化硫残留155毫克/千克，超过了100毫克/千克的国家标准。“他自己的检测报告也检测出了二氧化硫，就算没超标也证明了配料表造假啊。”王海说，“董宇辉在直播间特别强调了配料表只有虾、水和盐，涉嫌恶意欺诈消费者。”

知名科普作家、食品工程博士云无心告诉虎嗅，虾头在存放过程中会氧化变黑，焦亚硫酸钠是一种抗氧化剂，添加之后可以使虾的颜色保持正常，专家通过计算二氧化硫残留量的方式进行检测。

2月21日，东方甄选建议虎嗅参考一种观点，即被检测出来的二氧化硫有可能是天然形成。但云无心浏览20日的媒体报道后推测：“应该是没有（这种可能）。焦亚硫酸钠和亚硫酸钠、亚硫酸氢钠是同一类添加剂，可以互相替代，只是说焦亚硫酸钠是效果最好的。国标并不在意你加的是哪一种，要求的只是二氧化硫残留量不能超标。”

云无心指出，在国标范围内使用这类添加剂是被允许的，但添加超标和是否添加是两个层面的问题。“如果使用了，就需要在产品说明的配料表里面标注出来。如果没有标注，那就意味着没有添加（焦亚硫酸钠），检出就意味着违规了。”

东方甄选还建议虎嗅参考一篇硕士毕业论文摘要，其中指出，新鲜鱼类、双壳贝类、头足类天然含有二氧化硫的本底值为3.15-23.03毫克/千克。但水产品检测存在鲜、冷冻、熟制等等区分，东方甄选销售的是冻虾而非鲜虾，企业方和王海方均未提供冻虾基底值数据。

东方甄选建议虎嗅参考的第三个观点是，二氧化硫可能由配料水和盐带入。

北京工商大学食品与健康学院教授曹雁平告诉虎嗅，无论是东方甄选还是消费者提供的检测报告，只要有一份能够证明二氧化硫残留量超标，就意味着产品不合规。但他和云无心都强调，只有流程合规的检测报告才是有效的。

从目前公开的信息看，王海对外展示的那份报告确存检测流程不合规的可能。正如前述媒体援引的知情人士所言，举报人送检样品重量为1千克，与东方甄选长期售卖的1.65千克规格白虾不一致。

王海一方向虎嗅坦承，送检的那份样品确实开封过，但消费者手头仍有未开封的证据。

针对东方甄选报警一事，王海说：“东方甄选属于报假案。这个性质很恶劣，报假案属于彻头彻尾的骗子行为。”报警的确很难证明东方甄选是清白的，有网友戏称，“吴亦凡当初可是真报警”。

直播电商存在”安全“与”合规“短板

王海一方曾几番打假东方甄选，也不止一次打假其他直播电商。王海的助理认为，直播电商销售的产品屡屡出现问题，很大程度是因为采购不专业。

他说：“食品是怎么进入传统大型超市的呢？首先，食品课有自己的课长，课长上边是主管的采购，然后是部门经理，部门经理对接的是供应商，供应商对接的是厂家。

“链条上的人都是专业的。负责采购的人对生产工艺很了解，因为人家要进场参观。你拿饼干的保质期问采购的人，他看一眼就会告诉你哪类包装是 9 个月的，哪类是12个月的。

“而直播电商，刮胡刀要带，手机也要带，什么都带，食品的知识他能懂吗？一个外行人要去把控产品的品质，请问怎么把控？”

王海指出：“直播电商一个最主要的问题是‘带发分离’。即带货的人只负责带货，发货的人只负责发货。比如被带货的6勾车厘子很漂亮，在直播间给大家展示，但是发货的是农户，或者是车厘子加工商，怎么控制呢？”

他还认为，直播电商要规避采购环节的风险，只需学习传统商超，比如改革“带发分离”模式，也不要克扣采购环节的成本。

浙江大学管理学院教授莫申江向虎嗅说：“直播电商之所以火热起来，除了互联网发展潮流推动，最重要的是，它能够让一些终端、没有被大型电商或商超关注到的小微个体获得把自己优质产品推广出去的机会。因此，真正能够遴选好的产品，真正帮助第三方实现价值交易，这是保证自身价值实现的重要基础。”

虎嗅也试图与东方甄选探讨直播带货的现实困难，但被婉拒。

东方甄选ESG报告犹可修缮

从王海一方公开的相关视频看，董宇辉介绍白虾产品时曾用到英语。作为由教培机构转型的电商，这样的行为无可厚非，且多少保护了主播们的个人情怀。

从王海一方公开的相关视频看，董宇辉介绍白虾产品时曾用到英语。

但风格也可以展示人设，提醒消费者，主播曾是教师。在中国社会，教师往往被赋予“传播可靠知识”、“值得信任”、“奉献”等标签。在王海一方看来，这种人设提升了消费者对东方甄选的信任程度，帮助企业在直播带货行业后来者居上，所以应该更加自律，消费者也可以有针对性地提出更高要求，包括加强监督。

各类企业确实面临这种风险：如果其在某方面获益，却在监督中被发现这方面存在问题，甚至仅仅被质疑，就有可能造成成倍伤害，即所谓“捧得高就摔得惨”。

而风险管理正是ESG关心的议题。浙大教授莫申江向虎嗅提供了不针对具体企业的学术观点：“舆论管理同样是风险管理一个部分，特别是现在自媒体、数字媒体等越来越发达的背景下，人人皆媒体，舆情管理变得越来越困难、复杂。”

2月20日是媒体对王海此次打假的一个报道高峰，但企业方并未及时提供足够充分的信披。尽管东方甄选此后向虎嗅反馈了更多参考信息，但逻辑上依旧存在瑕疵。

在食品行业，宣传干净的配料表通常较谨慎。而东方甄选在去年编写脚本时，很可能忽视了这一点。即便到21日向虎嗅提供有利观点时，他们找到的数据仍可以被质疑。

《ESG理论与实践》（经济管理出版社2021年8月出版）一书指出：“合理的披露成本能优化企业价值和树立良好的企业形象……可将企业不披露信息的原因分为两种：一是企业不披露的信息是不利于企业声誉的消息，有损企业形象；二是企业掌握的信息尽管不是最坏，但也不足以抵消披露它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事已至此，东方甄选在公众知情权与信披方面，做得谈不上专业。

香港大学中国商业学院ESG中心主任施涵曾指出：“要关注ESG报告是否分析了与ESG相关的风险和机会，并说明企业如何应对、把握这些风险和机会，以实现可持续发展。评估企业在ESG方面的风险和机会，有助于投资者了解企业在应对挑战和抓住机遇方面的能力和战略。”

事实上，很多企业自称有风险管理的相关规划，但很少有企业向投资者坦承其漏洞。而如何将ESG报告里的规划落实，恰恰是投资者更关心的。

梳理东方甄选2023年ESG报告也可发现：该企业在“风险管理”一项中，没有具体描述产品质量风险、舆论风险等方面的管理措施，仅说过一句“自觉接受社会舆论监督”。

还有很多企业在ESG报告中报喜不报忧。例如：东方甄选在去年也曾遭遇王海打假，被指所售野生虾实为养殖虾；此事一度登上热搜，且东方甄选承认虚假宣传；但其2023年ESG报告对此却只字未提。

另外，东方甄选2023年ESG报告显示，“供应商体系建设”、“供应商环境、社会风险管理”两项，对于这家公司的重要性并不靠前，甚至靠后。但也不应忽视，其报告仍用了较大篇幅对此进行描述，包括“负责任采购”和“行业生态建设”两大主要部分。其中的“负责任采购”，又包含“供应商全程管理”、“可持续供应链打造”等等值得投资者关心的内容。这一点，东方甄选的报告优于不少上市公司。

东方甄选2023年ESG报告截图显示，“供应商体系建设”、“供应商环境、社会风险管理”两项，对于这家公司的重要性并不靠前，甚至靠后。

可是，为什么ESG报告中的有些措施难以落实，有什么设计能让措施不再停留于纸面？东方甄选没有回答虎嗅提出的问题。

难以提供答案的企业或许也不止东方甄选。